朱天文編,侯孝賢導,舒淇、張震領銜主演的電影。劇情分成三個段落:戀愛夢、自由夢、青春夢,侯孝賢用其看似紀實實則人性的電影風格呈現出愛情的三種面貌。不批判不張揚,只是訴說。

從戀愛夢談起。



1966年,一個將去當兵的少年阿震寫了封情書給常去打撞球的撞球間小姐春子表露自己的情意,不久後再訪時發現春子已然離職,來了位新小姐叫秀美。打完球後阿震離開卻又回來敲起將鎖上的大門,告訴秀美他會寫信到撞球間給她。那天起,秀美便偶然會接到阿震的來信,有時她也會回信給他。部隊放假了,阿震無預警的來找秀美,秀美卻已經離職,老闆娘說秀美轉到了嘉義中正路的撞球間。阿震搭車前往,秀美已於十多天前離職。依著之前來信上的地址,阿震找到了秀美的老家,找到了她的媽媽,問到秀美現在人在虎尾後又搭著車前往。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聲音熟悉的人兒,阿震讓秀美又驚又喜,可惜能相聚的時間卻已剩下短短的數小時,阿震隔天早上就必須回部隊了。一起去吃了宵夜,阿震已無車可搭,秀美陪著阿震在馬路上等夜車。天冷下著小雨,阿震鼓起勇氣牽了秀美的手,她沒有迴避的回應了他的感情。



十多年前我也曾經小小的風靡了一下撞球,沒有撞球辣妹,只有三五好友偶爾到一間賣著滷放山土雞腿的自助餐店的斜對面的撞球間小聚,是間針對學生所開的撞球間,小小的,設備偏中古。"戀愛夢"勾起了我那段早已忘記的回憶,其中的某些片段雖亡佚卻留下了一種鵝黃色的氛圍,以回憶證實了我曾經微不足道的存在。阿震是個堅強卻也寂寞的當兵少年,跑遍台灣西南部就為了見佳人一面,佳人是他軍旅生涯的唯一慰藉。他花心嗎?從春子到秀美只花了幾個小時就決定了目標的轉移。寂寞罷了,尋找一個溫暖的身軀罷了,我們怎能怪罪他。"戀愛夢"中出現不少歌曲,從披頭四到台語老歌都間斷性的出現,其中最具風味的我想是"Smoke Gets in Your Eyes",聽著便逐漸往後躺下,沉回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回憶裡,吸吮著回憶之實,嚐初戀的甜澀。失去,頓時美了起來。



第二段為自由夢,時光回溯到了西元1911年,民國成立的前一年。彼時時代仍然動盪,詩人震宇負責協助梁啟超的辦報事宜而四處奔波更與之一同遊歷江水。每忙過一陣他便會獨自或攜友去青樓放鬆心神歇息,他有個固定會拜訪的藝旦,認識已達數年。一日有個小開願迎娶已有他身孕的藝旦妹妹當妾,贖金三百兩小開家裡卻只出的起二百兩,詩人聽聞後便主動表示願出這最後的一百兩,給她買一個幸福。藝旦笑他不總在報章上抨擊蓄妾,怎麼這會兒倒成了贊助者了?詩人說木已成舟,為她終身大事也只能成全。不久後詩人出外辦事回來,提及梁啟超認為三十年內無人能救台灣人民脫離日人統治,說一段落後便把一百兩給了藝旦。收下,藝旦說媽媽求她多留些時日待她找養女,本來說好等藝旦妹當家後便輪的她來贖身嫁做人妻,詩人未發一言。不久後阿妹的婚事辦了妥,詩人照例來訪,藝旦問他是否考慮過她的終身,詩人聞言不答,藝旦知其心意,獨自走到一旁滴淚,又趕緊擦淚回來伺候詩人。不久後武昌起義爆發,詩人寫了封信給藝旦,提到自己遊馬關時想到梁啟超的詩不禁淚下:明知此是傷心地,亦到維舟首重回,十七年中多少事,春帆樓下晚濤哀。透過紙上的毛筆字,藝旦想著他的溫暖,一股淡愁卻上了心頭。



不同於另外兩段,自由夢的故事有大時代作為背景,講到一名崇拜梁啟超的詩人與他的愛人藝旦間的情事,全篇均無對話聲,如無聲電影般的剪入了字幕,佐以彈唱聲或樂器聲,帶來濃厚的復古風。中國的藝旦也好日本的藝妓也罷,賣藝賣身都有各種理由,共同的夢想是被恩客贖身後以身相許,也許從青樓進入婚姻只是監獄層級的不同,但從未享受人生的她們只要能離開青樓,再苦都願意嚐。看了妹妹的婚事藝旦婉言表達了自己對幸福,對自由的想望。然早有家室的詩人可以出錢幫別人納妾圓夢,但不能違背信念讓自己納妾。藝旦知道詩人心意已決,她註定繼續賣唱賣身,她忌妒妹妹的婚姻,她恨詩人對人對己的不一,她哀自己的人生,又能如何?詩人想到馬關條約時淚下,他可曾想過她的一紙賣身契也非出於自願,他只顧著救國,有考慮過救她的命運嗎?抱著遺憾拿起樂器,日子還是得過下去。自由夢的對比非常強烈,被日人統治的台灣對上藝旦青樓的人生,前者猶可救,後者卻進了死胡同。



想起梁啟超出席徐志摩跟陸小曼婚禮時破口大罵兩人的敗德,以道德的眼光來看兩人的婚姻畢竟造就了陸小曼前夫的痛苦,但幸福呢?追求自己的幸福是錯的嗎?中古世紀總愛編些騎士屠龍救公主的羅曼史,如果把龍換成了一個丈夫,騎士出發前往挽救公主的慘澹人生,是否就成了一個錯?當敵人變成了異種,邪惡的龍或獅或猴或吉娃娃,我們都能報以掌聲,並為女子找到了真愛而感動。但當這敵人成了自己人,我們把痛恨變為同情,騎士成了破壞別人穩定生活的罪人。在道德與自由之間,在習俗傳統與人性情愛之間,我們是否也是蒙上面的劊子手?算了吧!頭一別,我們把一切推給時代,推給命運。



第三段是青春夢,時光來到2005的台北,男人阿震載著女人阿靖騎車過了橋,女人似痛似悲的抱著他。回到牆上貼滿照片的家,阿靖接了通來自家裡的電話,脫下脖子上的狗牌,兩人激情做愛。做完愛,阿靖就著淺藍的燈光欣賞阿震牆上的作品,阿震從後面摟住了她。載著她回去後,阿震回工作室看著螢幕上阿靖的簡介,癲癇兩字不停飄進他的雙眼。帶著女友來到阿靖駐唱的PUB,阿震上前不停拍照,女友離開先回家。回到家,女友發現了阿靖忘記帶回去的狗牌知道了兩人的事,當下離開阿震的家。看了狗牌上的字想了一下,阿震追出門想挽回女友,大街上的拉扯最後停格在無聲的擁抱。鏡頭來到了阿靖的女友工作的PUB,她質問阿靖為何沒接她的電話,阿靖推說自己在睡覺手機開震動後又沒電,一個輕吻一個擁抱一對戀人止了爭吵。兩人回家,阿靖在吊衣服時看到了阿震傳來的簡訊,上面寫著他想阿靖,明天會把癲癇卡跟洗好的照片一起交給她。一起泡了澡,女友先睡了,阿靖則檢視著新編的曲子到深夜。隔天早上,阿靖來到兩人慣約的地點,阿震來晚了,他打了電話到阿靖的手機但沒有回應。載著阿靖回到住處,兩人再次做愛。

睡醒後的女友找不到阿靖的身影,偶然注意到手機上的來電時間,知道阿靖已經出去好幾個小時卻故意留下手機表示自己只是去附近。她在床頭的電腦上打了一封信表達自己的愛與恨,並說自己會像織香一樣失去生命。回到家看到信,阿靖難過的躺到床上,發呆。

今天,阿震跟阿靖一樣馳騁在同樣的那座橋上。



作為最後的一篇故事,男女主角回到現代,從戀愛夢的單身穿過自由夢的道德枷鎖來到男女皆有各自伴侶的青春之夢。一夫一妻制是社會家庭的根基,但此通則同樣適用於交往中的男女,一對一是基本的要求。比起前兩個故事,男主角阿震與其解讀為需要愛,不如說需要性,他更被阿靖的癲癇症吸引,那是一種脆弱。她的卡上寫著"我是癲癇症患者,請不要叫救護車,請把我移到安靜溫暖的角落",她的病預言了她的孤單,她將一輩子追尋那無法企求的安靜溫暖,不管從自己或是他人的身上她都無法填補那空缺。兩人都知道對方有伴侶,兩人同樣承諾自己的專情,卻克制不住擁抱另一個肉體的衝動,哪怕只要幾小時,似乎那段時光才是人生的真,代價是安定也在所不惜。只是,若兩人真的在一起,這樣的追尋就會停止嗎?也許會,也許不會,開端的騎車跟結尾的騎車都表明了一種開放,一種未定的開闊性,卻也帶來不安。尋找必然繼續,內心的安定是否會有到來的一天?過程是否大於結果?性跟愛是等式嗎?另外,此篇也有著電影唯一的弱點:阿靖女友。演技有待加強之外,最後打文章時自己又唸了一次除了多此一舉外聲音裡的感情也沒到位,成了電影裡的一個缺口。



隨著年歲漸長,越來越能體會侯孝賢電影裡的恬靜,恬靜底下的情感浪濤。"最好的時光"有朱天文寫情的故事,有侯孝賢細膩的表達,有張震、舒淇恰到好處的演出(張震如果再內斂一點點會更好),有李屏賓的動人攝影,讓我不知不覺間跟著故事的節奏一起呼吸或嘆息。只可惜看侯孝賢的電影畢竟需要愛過傷過沉過,失去過越多,越能在他的電影中看到自己曾有過的故事。"最好的時光"沒有曲折離奇的劇情、沒有劇力萬鈞的場景、沒有平民嫁入豪門的幸福、沒有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感動。它有的,只是我們都經歷過的那段青澀,只是那段模糊卻烙了個印在胸膛上的回憶,只是那我們在不同的時空下曾品過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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