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陣子的宜蘭行全部完稿後,一位朋友春樹看到我在「浪漫蘭溪右岸行之黑鴨白鴨」裡提到宜蘭的人字型屋頂,便跟我分享了一些他自己的經驗及看法,同時也提供一篇影片幫我補充知識。當天我沒有把這部一小時的公視節目看完,只略略看過網路上的簡易介紹。洗完澡,這幾天小亂的思緒沉了些,放鬆心情點開曾於公共電視上播映的「古川町物語」,試著了解一個小鎮的故事。



已於04年二月與鄰近町村合併而成「飛驒市」的古川町,在七零年代仍是一個平凡不起眼的小鎮。此處曾經住有大量的武士,但在武士往他處遷移後城鎮萎縮,變成一個在資本主義衝擊下落後的小地方。町內有一條大水溝,約一個成人手張開的寬度,裡頭充滿汙水、垃圾,上游的人隨意傾倒,下游的人捏鼻承受。

八零年代,地方上的有力人士感於時代變遷,人人自掃門前雪,美麗的傳統似已荒廢,便發起社區清掃水道的活動。並非每個居民都心甘情願,但鄉下地方的人比較純樸,戶戶都拿著水桶、工具來到他們製造的膿瘡旁協助打理。水質乾淨後,地方上的人合力捐出三千條鯉魚,放養於水溝內,提醒自己只有優良的水質才有美麗的鯉魚供觀賞。那天起,水溝有了名字:「瀨戶川」。



由於此一行動的成功,古川町町中有了條漂亮的河,沿岸也隨著開始建設石步道及富當地風味的橋。此一改變為小鎮的人帶來相當的衝擊,「原來只要大家合作,生活就能過得更舒適」,這樣的想法在町民的心中萌芽。



自古以來,古川町便以其木匠技術聞名日本,世稱「飛驒工匠」。林地的適度開採及保養,讓當地擁有豐富的樹木資源,因此町內的多數建築均為木造。可別小看這些木房子,因技藝純熟的木匠有數百位,每當接受町民委託興建時,為了跟對手一較高下,諸木匠無不施展渾身解數,以不用鐵釘只用木榫的方式建設,並在完工後於「雲飾」(屋外梁柱上的雕紋,見下圖)上留下自己故有的簽名,以示自信及負責。由於此種特有現象,「飛驒工匠」被日本列為文化財產,並在廣納建議後於町內成立「飛驒工匠文化館」。該館由町內三分之二的工匠合力設計、興建,於一樓處陳列的木製益智玩具常讓大人愛不釋手,反成小孩子吵著要父母帶他們離開,老爸、老媽則嘴上隨口應,不停把玩著自己遺失已久的童年。



瀨戶川的鯉魚風光加上美觀的木造房屋為古川町帶來豐厚的觀光收益,卻也讓他們必須面對下一個問題。興盛的觀光產業讓車站前的旅館在利益考量下決定改建成六層樓建築。在一個普遍都是三層建築的小鎮,兩倍高的建築除了突兀,更可能造成景觀上的影響,而這是古川町的居民所不樂見的。在積極溝通協調下,旅館老闆少蓋一層,並遵從當地非明文的老規矩,讓建築外型融入小鎮風光中,此一大患才宣告解除。然而第二棟由外地人興建的旅館可就沒管這麼多。四四方方,房間一格一格,裡外都走實用路線,並傲然矗立一角,宣告其主權。為因應這種情況及新住戶的移入,除了高層建築興建前須先徵詢町公所意見外,公所更規畫了補助金(跟宜蘭補助人字屋頂的作法相似),只要依照規章上的傳統方式興建即可申請補助,最高可達工程費用的三分之一。傳統蓋法?怎麼蓋?簡單,找當地木匠施工就不會有差錯。



這種作法成功保留了古川的傳統之美,並也讓人一窺古川人心之美。許多住民在房屋整建後並不申請補助,因為這是她們應該做的,也是他們的驕傲。如同掛在許多住家門口的表彰木牌,那都是該棟建築被公所列為優良建築典範的證明。這些比賽只有獎狀,沒有獎金,木匠跟居民卻仍樂此不疲,因為他們看到了榮耀。



不僅如此,在一篇小學女孩的文章提及觀光客覺得古川町的銀杏葉很美後,一直以來覺得理所當然的女孩開始注意到故鄉之美,但也同時看見它的不足:部分荒廢的空地及上頭囤積的垃圾。多年過去,女孩長大了,古川町有了更多的花、更乾淨的水、更清新的空氣。原本蓋來讓學童穿越馬路用的水泥天橋拆了,轉成外表看似精緻民房,裡頭卻乾淨、功能齊聚的地下道。無怪乎有觀光客說,每次來古川町,都會比上次漂亮一點。



水溝整治、建築統一、大量種植花草,町中每一個角落都是全體居民的責任。有主人死亡後沒繼承人的廢屋,那就租起來改建成電影喫茶店;有想蓋成大型停車場的空地。那怎麼成?公家六成,私人四成,租起來當餐廳,共同經營(近似傳統藝術中心的經營模式).....。對故鄉的愛從父母傳承到了孩子身上。出外工作的女孩不忘每年一月十五日的「三寺參拜」(圓光寺、真宗寺、本光寺)一定要回故鄉求好姻緣;出外工作的男孩逢年過節也都會回鄉協助慶典的舉行,人數之多更為日本僅見。這裡是他們的故鄉,也是他們一輩子的家。



一開始,我因為不喜歡口白而注意力略顯渙散。但一路看下去,口白的聲音也好,刻意的一些採訪行動也好,影像跟聲音不協調也好,我都已經忘記,只是盡最大的努力去想像那樣的一個小鎮,並深深的去愛,且被感動。眾志成城,它可以是暴力的集大成如戰爭或屠殺,也可以是對故鄉的愛,某種簡單、純樸的信念。電影「山丘上的情人」講述一個小鎮因鎮裡的山被地圖製作單位以高度測量後定位為丘,那天起,鎮裡每人每天偷偷挖一點土往山頂上倒,企圖要在正式測量日之前「化丘為山」。這樣的行為感動了測量員,讓他脫下西裝外衣加入造山的行列。這是發生在英國的真實故事,結局沒有皆大歡喜,丘仍然是丘。但在那過程中,我們卻看到小鎮居民信念的團結。雖然現已被廢,古川町仍保有明媚的景觀,這也將是百年後子子孫孫將會記得祖先的最大原因。沒有爛攤子,他們留下一個美麗的家園跟信念,並希望它能永遠傳承下去。



後記:

成文後,我寫電子信問一個住在南部小鎮的朋友,當地居民是否多為老住戶。如我所料,除少數至該地執教鞭後決定長住的人外,居民大多互相認識,偶有的過客停留不久就離散而去。文字使用上,我們常分「都市」跟「鄉下」,後者總不免予人落後之感。但在古川町的案例中,我們看到正由於小鎮的非高度經濟化而讓居民間彼此熟識,不若大城市的來來去去而無法深交,才能完成此一壯舉。在宜蘭時,有一家鄭成功廟是村內約百戶左右的人家合資興建,幾千萬的錢,多靠赴外地工作的生意人慷慨解囊。然而,台灣人民能否在出錢之外出一己之力,仍讓我相當質疑。過度的經濟化讓台灣人「向錢看齊」的本領訓練有素,從基層到高層都不免抱此想法。在短篇小說「那隻見過上帝的狗」中,一隻被懷疑可能看過神的狗讓小鎮居民敬畏而不敢使壞,久而久之這那種情況下長大的孩子各個乖巧虔誠。這樣的道德模式,會否比較適合台灣?

身為生活在都市的現代人,我對很多情況感到憂心。但大環境在變,傳統價值大量解體、崩塌,善念的維持越來越難,就連善本身都混濁不堪。但我相信,就如同「古川町物語」仍在網路上流傳一樣,人心中的善是存在的。協助古川町的保留,能欣賞它的美,並被居民的信念所感動,就表示我們還是有希望的,只要政府能夠在環保上盡更多的心力,我相信傳統跟現代,絕對可以並存;傳統之美,別只侷限在某條街道,且讓我們生活其中,感受並熱愛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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