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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韓國全州國際電影節與南韓的Sidus FNH製片公司啟動了一個名為「三人三色」的短片資助項目。透過每一期請三位國際名導以DV方式拍下短片,讓觀眾能一窺這些導演獨特的思維。01年的第二期,台灣導演蔡明亮受到邀請(同期的另兩位為來自中國大陸的賈樟柯及來自英國的John Akomfrah),拍下、剪輯後的作品名為〈與神對話〉。

影片內容大致介紹如下:

蔡明亮想拍攝一名乩童,乩童說他的神不想被拍婉拒。這天,蔡明亮得到消息乩童上身了,決定騎著小50直接去問神明給不給拍。途經一地,流水席跟人群堵住了道路,原來是另一位神明的生日。

拿著攝影機下車,蔡明亮拍下乩身被附體後以刀、釘板等刑具自殘肉體的過程。血從頭頂不住冒出,一路流經額頭、臉頰,在下巴處匯集後滴下。尾聲,一個拿著金紙的男人口含透明液體往金紙噴,之後以金紙壓住乩童的頭頂,同時以黃色毛巾擦拭乩童臉上的血跡。血流,似乎停了。

廟的一旁,女郎在舞台上熱唱,電力忽地中斷。修復後,另一名女郎上台隨著歌曲擺動年輕的身軀,並緩緩的開始寬衣。對方拒絕繼續接受拍攝。

夜晚的道路,一盞傾倒、靠在牆上的紅綠燈閃著,閃著。

走過無人的下水道,我們來到退潮的河岸邊。乾渴的河床泥沙裡,扭成各種形狀的魚屍嵌在上頭,偶爾有幾隻蒼蠅造訪。剛死不久的那些比較受歡迎,身上停滿了各種大小的蠅類,正在吸食著遺體身上的水分,順便把固狀肉轉化成液狀以供入腹享用。太陽逐漸升起,一隻垂死掙扎的吳郭魚拍打著尾鰭彈跳著,試圖挽救自己的生命。然而魚終究離不了水,死亡,近在咫尺。

再經過下水道。

一個穿著紫色上衣,皮膚黝黑的福態中年婦人以香為器,驅趕著信眾身上的不幸,招來健康及幸福。搖著頭、念著咒,神靈附體的她能開藥方,更會用毛筆在金紙上寫符讓你帶回家。也許燒了當藥喝,也許貼在牆上。

經過下水道,回到斜靠牆上的路燈旁。除了導演及觀眾外,它對其它人來說是隱形的,只自顧自的閃爍著永遠不會被注意的光芒。抬頭望向天空,兩條平行的電線往鏡頭外延伸。一隻蚊,熱切的干擾我們的視線,然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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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曾在某個地方讀過對蔡明亮的批評,說他不過想標新立異,實際上根本沒什麼才華。這部作品只有三十分鐘,卻充分表達出蔡明亮對影像的看法。我個人認為,也許不似Werner Herzog那般宏觀、正面。蔡明亮的封閉、靜態、殘忍的世界確有其獨到之處。

如果抽掉標題,這部電影還剩下些什麼呢?

兩段乩童戲分為男女。男方貴為神明代言人,卻需拿兵器攻擊自己,以向信眾證明神威,信仰的純粹、不理性,跟理性面發生了絕對的衝突。大失血後,看似一張符紙止了血。但若透明的液體含有濃度高的酒精,血管快速收縮也能在短時間內止血。真相是什麼?重點是,真相真的重要嗎?有人想知道嗎?真實,有時候是最礙眼的敵人。

女性乩童的作法相較之下溫和許多。拿一把香隔空對著信眾震動,以象徵的,或我們說「肉眼不可見」的方法幫善男信女消災解厄,如果把桌上筆紙的元素也計算進去的話,似乎也能從事報明牌的神跡。頭搖搖搖、筆畫畫畫、嘴唸唸唸,信者信之,蔡明亮卻注意到另一個細節:在其她手腕處有一個小紅腫突起,是蚊子叮咬嗎?還是線香灰的燒燙引起?

神明的故事,也是人的故事。

歌女、無人下水道、傾斜的信號燈柱、乾枯河床上的魚屍、奮力求生存的魚、蚊子,這些東西,就必須透過電影之名賦予意義。

歌女是人的娛樂,也是慾望之面。看完血淋淋的乩童自虐,信眾把重心放到歌唱及女人年輕的肉體上。這些表演是娛樂神明,也是娛樂芸芸眾生。忽然的斷電是偶發事件,卻也能解讀成神明的干預。也許,冥冥中真有神秘之力切斷了電線,但是,人類修好了它。

無人的下水道是一種通道,人世與神世、生與死的穿越。跨過去,我們能看到什麼?

信號燈柱到底倒了多久?它又這樣兀自明滅了多久?它存在嗎?如果存在,為什麼沒有一個駕駛看到它後回報修復?它在那裡的功用是什麼?它的存在意義又是什麼?

河流帶來生命,漲退潮無情的奪走行動慢一步的吳郭魚的性命。生死交界,死亡的魚卻是另一種生物的糧食之源。一尾魚為了生存而奮力彈跳,人類假若出手挽救,又會讓幾隻蒼蠅餓肚子呢?我們的善意,又將會傷害多少生命?

蔡明亮與神的對話,人與神的對話,意義何在?人類花了數千年築起的文明,裡頭的澎湃情感、複雜思緒只對人類自身有意義。對超生命體來說,一切不過是微秒間的花開花謝,終將復歸原點。人與神的對話,猶如蚊與人的對話般,在無盡的虛空中輕奏琴弦。平靜中,餘波盪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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