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妳唱,也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吧,錢櫃敦南店,對嗎?
我第一次聽見有人能把張清芳的歌唱這麼好,即便妳的高音處有點鼻塞,曲子唱得也有點過悲,但竹林牡丹仍滿開煙雲繚繞中。
『ㄟ,可以叫妳朋友少抽一點嗎?我支氣管不太好』,我小聲跟凱蘋說,她有聽沒有到。
妳唱完,只有我鼓掌,那些個吃豆乾雞排喝美樂生的只顧聊天調情抽菸,KTV本來就不是唱歌的地方。
妳眼神感激的看著我。
三個月後,我們走在一起。

妳還記得我們去杉林溪找MV場景嗎?千辛萬苦跋山涉水,經過了不知道第幾十間921大地震時震垮的廢棄民房,經過了不知道第幾百個我們看不見卻能感受到那股脊髓涼意的鬼魂,我們找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場景,但地是乾的,竹子也長的東倒西歪,一尾青竹絲悠閒掛竹上納涼。嚼著檳榔的老人說我們來錯了季節來錯了年代,早個三五年倒很漂亮。說完,他啐了一地牡丹紅。
那晚沒下雨,夜透著一股悶,花香沒倒是有不知哪飄來的鹹魚味。
那晚,我們第一次結合。

有一年妳說想開一間平價法國餐廳,所以妳要去學法文去上烹飪課。雖說妳連煮粥底都會焦,但妳眼睛睜好大好大看著我,我除了打電話給保險業務員把我的儲蓄險保單解約外沒有第二條路好走。上了幾個月的課,妳告訴我法文老師很帥但香水噴太濃,烹飪老師廚藝好但老想偷摸妳的手眼睛也只瞪著妳大腿瞧。『我打去申訴吧?』妳搖頭,噙著看不見的眼淚說這樣會害他們被開除,妳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後來妳沒再回去上課,法文學會講早安午安晚安,學會煮好吃的地瓜粥。

我們的故事,後來到底是怎麼演的?也沒驚濤駭浪,也沒槍林彈雨,也沒大場面大爆破屍橫遍野。好像,好像是.....
是布里斯本。

凱蘋說認識了一個住澳洲的筆友,兩人從臘腸狗如何訓練一路聊到東正教對俄羅斯的影響,莫名就這樣打得火熱。這軟趴趴的男人說沒錢飛過來,大女人主義的凱蘋就抓著妳要妳陪她過去萬里尋愛,妳說凱蘋是妳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妳一定要去。妳叫我放心,說妳自己有存錢,飛機食宿都不是問題。妳啟程後不久,我發現我們一起存的結婚基金戶頭裡頭剩下三百不到。

聽到華航引擎起火迫降的消息,我急得一口維力炸醬面怎麼也吞不下,幸好幾十小時後的新聞說全員安然無恙,我充血的黑眼圈才終能闔上。
妳在澳洲時沒給過我隻字片語,我的mail妳沒有回,我傳給妳的離線訊息各個石沉大海。
一星期後妳自己回來了,說凱蘋在那認識了一個從東非來的軍火販子,她想學好射擊再回國。
過了氣氛凝重的三天,妳跟我說妳要分手。

『我在飛機上想了很多,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幾歲,可能出門就被醉酒司機開的連結車撞死也說不定。我不想耽誤你』

摟著妳,我說我能體會妳的不安。但我們禍福與共,我會盡最大的力量去保護妳,去守護我們的家,甚至是我們的孩子。妳從來沒有耽誤過我,我希望妳能追尋自己每個小小夢想,我們一起成長,攜手度過這一生。
妳哭濕了我的胸口,然後打著呼睡著。
隔天我下班,妳拿走了幾件衣服幾本書,領走了那剩下的三百不到,帶走了我的心。
消失。

妳過得好嗎?
我又去了杉林溪一趟,但到了外圍就沒有走進去的勇氣,怕被那些個還沒投胎的老靈魂問起我的戀情,也許邀我入夥也說不定。回去的路上經過一個靈堂,好奇的瞄了一下。
不是,不是那個吃檳榔的老頭,是一個不認識的阿嬤。
我在心裡祈求她的冥福。

妳過得好嗎?
去醫院看凱蘋時,她說妳也沒跟她聯絡,也沒回家,『簡直像被吸塵器吸走一樣』。她的老公抱了小孩給我看,白白胖胖的,跟她那大鬍子荷蘭老公倒有幾分像,眼神間的肅殺則明顯遺傳自媽媽。應該會是很叛逆的孩子吧!我打心底這麼想。

妳過得好嗎?
前陣子跟幾個朋友去唱歌,朋友帶了個漂亮女孩要介紹我認識,還耳語說她唱歌很好聽。可能有串通,女孩點了花雨夜,高音的拿捏、句尾的婉轉跟歌聲的寫景力無可挑剔。『有上過星光大道喔!』朋友興奮的說。
我進廁所,出來時用嘔吐的憔悴掩蓋我的淚痕。
我跟她去看了兩次電影,後來那次看完她說想去我家,我說家裡最近蟑螂多,等我克蟑有成一定歡迎她來;『要上來我家喝杯水嗎?』她在她家樓下問我。『這陣子莫名患上密閉空間恐懼症,醫生說可能是太少出門的關係,過陣子應該就沒問題了』『你可以爬樓梯』『上禮拜在市民大道旁一個籃球場上遇到周杰倫尬了一下球,我韌帶受傷,醫生叫我少爬樓梯』『喔!好,那下次看電影再找我喔~』她親我的臉頰一下,高跟鞋喀噠喀噠的走進玻璃門,隔著玻璃又跟我揮了手。
我微笑,揮了回去。

妳,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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