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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把事情想的太負面,其實俗稱血癌的白血病也不過就一種病。得病的人不氣餒,不拿烏雲背景遮掩自己的天空,生命還是很美好,只是需要個人照顧罷了。我希望大家能抱著這樣的心情看這篇文章,生病的人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她要的是大家的鼓勵,是正面的力量,而不是抱著她痛哭。

從頭開始說起。

前女友妞妞在大陸成了親,雖風波不斷但總算是完成了她的結婚大夢,也開始構築起未來。在夫妻倆的計劃裡,她的大陸老公將在年底審核結束後跟她一起回台,兩人可以一起在台灣或分別工作或一起經營個小事業,電腦維修或餐飲店之類的。世事無常,她某天扭了腳踝。本以為不過是小病痛卻久久不好,最後頭暈甚至有天暈倒。妞是個脾氣很硬的人,火星在牡羊座,有些非常堅守的原則,能不上醫院就盡量不上也是其一。情況危急趕忙送醫,一經檢查發現是白血病。這也是她的第一次脊髓穿刺,我笑說她進入豪斯(House)的世界了。

聽見這樣的消息,她的家裡慌了,連帶被告知的我只愣了下,腦子裡則是開始思索後續的處理。想當然耳,妞的爸爸詢問了當藥劑師多年的親戚,親戚說大陸檢查不可靠,要她回台做進一步檢查,很大機率是誤診;妞的老公不這麼想。山東軍醫院是大陸境內有相當規模的醫院,來檢查的醫師據說也是該領域專家,特地為了妞從遠地趕回,只為了提供她最好的醫療協助。『那個一定是騙人的啦!隨便擬個病因要把妳留下賺錢的』,台灣家屬各個點頭贊揚此講法,老爸甚至下了通牒,『爬都要給我爬上飛機飛回來就診』。病痛讓妞消瘦,連行走都有困難,這樣的情形怎容許意氣用事,但妞爸的急切當然也是關心,我能諒解。

因為妞老公的堅持繼續住院,妞老公跟妞爸起了言語上的爭執,相當不快。妞一方面相信是誤判,一方面卻也不知如何是好。妞是個遇到大事就會失去方向的人,非常需要別人指引方向。然而此番疾病超出她的理解常識外,她打心底希望趕緊逃回台灣,「逃離邪惡的大陸醫療賺錢體制的魔爪」。

由於妞的大力推荐,妞老公來看過我的部落格,夫妻倆更以「達人」一詞暱稱我。『達人又去哪吃了什麼好料』『達人又去看了什麼電影』『達人去哪玩』,我似乎成了他們夫妻茶餘飯後的話題,妞老公也因此一直將我視為一個「有讀書的朋友」。情況一團亂,妞老公也失了方針。他的出發點是為了老婆的身體健康,但是醫療費用及妞家的反彈是無法避免的問題。他來電來信詢問我的意見,我做了很簡單的分析:現在除了他,所有人都相信,或也可說希望這是誤判。對我來說,我不認為這會是誤判,白血病不是拿來開玩笑的東西。但既然妞本人也有此疑慮,妞老公強留她繼續醫療只會讓狀況更糟。今天如果真出了什麼意外,所有的人都會怪罪他,他將被妞家人痛恨此生。因此,他唯一的該做的就是遵從妞的意願,送她回台。

雖然這麼說,但若真是白血病,飛機起飛降落時的氣壓轉換將會是致命的。我請妞家人跟一個專門承辦醫療轉送的企業聯絡。該企業有中心醫師,能提供相當專業的協助,也能跟陸方醫院進行醫師間的對話,並用台灣的知識去理解妞的身體情形。幾番確認後,該企業提供了上飛機時紅血球及血小板應該要有的數值,我跟妞老公說,一定要讓她在最安全的情況下上飛機,剩下的就不是人力所能掌控,他同意了。我把這樣的訊息也跟妞家人說,他們也同意了。

於是,妞回來了。去接機時看見她我很訝異,瘦的不成人樣,如果不是知道她會從入境大門出來,我還真不大認得輪椅上的她。

行李誤拿的事情解決後(對方後來送回來櫃檯),妞一跛一跛的上了妞姊夫的車,我們送她到林口長庚安排住院。路程上,妞爸口氣平靜卻頗有怨言,以略帶攻擊性的不滿言詞表達她對女兒的疼惜。好好的一個人,何必去大陸過著營養不良的苦日子,最後得了病才願意回來。『如果不去,也許也不會得這種病』,妞爸曾語重心長的對我這麼說。我懂,但有些事情多說已是枉然,面對現在才是最重要的。

用輪椅推進急診室,一個義工問怎麼會送醫,我說疑似白血病,那人點點頭就要我們去量血壓。此時,妞趕忙要我閉嘴,因為台灣的親戚有交代這件事情不能說,『用當作醫療新病人的方式進行檢查,不要提供任何方向,免得誤判』。坦白說我有點惱,檢查結果出來是怎樣就怎樣,連給個方向都不行?延誤醫療怎麼辦?不過妞家既然都決定這麼做,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乖乖閉了嘴。

急診室人滿為患,妞的病床卡在小小的走道上,不時左移右移供人通過。妞媽到了,她陪女兒的同時我跟妞姊夫、妞爸一起找了面牆蹲地上吃便當,很老式的那種man to man畫面。記得是妞爸先吃完進去,妞姊夫開始跟我聊。語帶調侃,他問我是不是跟妞老公本來就有認識?我說沒有,也是他們結婚後我才跟他稍微熟了點。他接著說了句『我們講老半天,她老公死都不肯放人,你一通電話就搞定了』。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我可是衡量了不少情況,做了最壞打算後跟她老公分析得失才讓他下了決定。比起兩邊過度情緒化的反應(也不能怪他們),我似乎是唯一能認認真真思索怎麼解決問題的人。不聽我的,要聽誰的?妞曾是我的家人,現在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回到急診室繼續等待檢查結果,還要好幾個小時的樣子。櫃檯的護士走進走出忙碌,口中喊出了各式各樣的怪名字,我每聽到就講給妞聽逗她笑:『體脂肪先生』,這人一定很胖,我對妞說,結果還好,就肚子大了些;『香腸綠小姐』,這哪門子怪飲料;『當歸律師的家屬,麻煩到櫃檯來一下』。當然是誤聽,但我們自己偷笑也不礙著誰,對吧?

一個老太太搶救失敗,在哭泣的家屬陪伴下被推出了病房。望進去,房內的儀器都蒙上一層死亡的氣息。

檢查結果出來了,確定是白血病。跟我原本的理解有誤差的是,原來白血病不是單純白血球量異常過高,而是體內有不正常的變異白血球。

聽到判決時,她臉蒙上一層陰影,她心中某個角落瞬間崩塌。帶著希望回來,二審仍然維持同樣判決,上訴失敗。妞媽說要去上廁所,回來時眼佈血絲,周圍浮腫,鼻子還有大力擤過的紅殘留其上。妞雙眼泛淚,我緊抓她病床旁的鐵欄杆,告訴自己不能哭,我不能棄守。我垮了,誰安慰妞?我握著她的手,要她不要擔心,人回來了,沒有什麼不能克服的。

妞爸被叫到櫃檯簽署一份文件,他神情不大正常,我靠過去,是一份病危通知書,上面載明患者隨時可能因大量內出血而死亡,院方已盡告知的義務。我的臉色想必有了幾分扭曲,妞問我是什麼,我說沒什麼,就是份住院文件罷了。妞又問了一次,我堅持我的答案,要她別胡思亂想,妞爸也來幫腔。

時間不早了,妞看來今天勢必只能塞在急診室,接著的一切只能交給醫生跟老天。妞爸媽商量著輪流來看顧妞的時間,本來有問我,但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辦而婉拒,但承諾偶爾會來看她。後來,我沒有信守自己的承諾,畢竟她家人一直都在,倒是不時打電話慰問。

坐妞姊夫的車回到新莊,沒再上去跟兩隻臘腸打招呼。我坐著公車回到西門町,走路去上課。內心微微的哀傷。我痛恨一切的事情都在我的預料之內,我寧可猜不到,我寧可是大陸院方誤判,我寧可我那些所謂的「萬全措施」不過是我一些愚蠢的堅持跟建議。但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妞老公打電話來,我簡單說了情況,要他不要為了跟妞家人起衝突的事件有所愧疚,因為他的決定是對的。他說在送妞上飛機時,他意識到這有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她因而落淚。電話那頭,他又哭了。我溫柔的安慰他,要他堅強,『你哭了,誰安慰妞?』

就定位,我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的同學Hector。聽完,他說他要愛他女友多些。如果接近失去的故事能讓一個人更愛他或她的伴侶,這個故事就有它存在的意義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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