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遊民

不知大家可否聽過王禎和這個名字？

出於某種特殊的緣分，我在十五年前曾看過他的〈人生歌王〉跟〈大車拚〉兩部作品，後者的「把保險套套在香蕉上避孕」的梗至今想來仍讓我心情漲停，前者的主要故事我已遺忘，倒記得收錄的一個短篇「老鼠捧茶請人客」，內容是從一個老阿嬤的自述開始，不知何故她無法被看見。故事的最後，阿嬤終於知道自己已經過世，也許是不知，也許是不捨，但陰陽終兩隔，阿嬤給了孫子祝福後便投胎去也。此篇小說採用王禎和所稱的「抓貓法」來進行敘述：從故事的三分之二處講起，讓讀者跟劇中角色陷入同樣的迷霧中，隨著劇情前進才逐步解開謎團，吊足胃口。

看導演張作驥的〈當愛來的時候〉，我有同樣的感受。倒吃甘蔗，相當過癮。

開幕的第一場，女孩說自己喜歡太陽的感覺，但天總是陰陰的，然後就從陽台跳了出去。於是，我開始期待，期待黑暗，期待死亡。

死亡來了，但我期待錯了對象，而且這死不透徹，仍有些微陽光穿透雲層。希望，渺茫卻不盡全失。

由於象徵意味濃厚，我將直接採人物解析方式開始論述，而非迷霧逐漸散去的原始電影手法。

人物：來春



正處青春期的她跟家裡的關係不好，平素喜歡挑逗對她有興趣的同學，男友則是風評不佳的帥哥。不帶套的性愛讓她大肚，恰巧出去環島的男友在電話中聽到這消息後就消聲匿跡。來春為此事跟家裡鬧得不可開交，連帶痛恨起自己的孩子及人生。然而隨著肚子一天天大，她開始深刻感受到體內的小生命跟她一樣掙扎著求生。乍看下，她的世界一瞬崩塌。但也因為這樣的崩塌，逼她重新建立起一切，也跟周遭環境取得了和諧。在海邊，她看見前男友，對方有了新女友，假裝與她不相識。對來春而言，這已經不再重要，她現在，是一個母親。

人物：黑面



來春之父，金門人，來本島工作時入贅呂家，在家中處弱勢地位，閒暇常藉酒澆愁，也會打鼓數落妻子自餘（改編自「家後」）。便便大腹在妻子的命令下帶弟弟、兩個女兒跟青梅竹馬（二媽）回金門散心，幾杯黃湯下肚後卻倒地不起，緊急回本島送醫後發現是癌症末期。

人物：大媽



黑面的妻子，不孕，居呂家領導地位，張羅著家中大小事及小吃店面的經營。表面上霸性十足，其實內心很愛黑面，對二媽有忌妒但不停告訴自己要妥協，因此兩個女人關係很好。也許是不孕帶來的自卑才讓她用強勢掩藏內心的煎熬，很疼孩子們。

人物：二媽



兩個女兒及一個兒子（電影開始她就在店面一隅產下了兒子）的生母，黑面的青梅竹馬。年少時曾經學過歌仔戲，也曾墮入黑道，背面的刺青道盡了她的過去。感於呂家的收容，她幫黑面生下三個孩子，但母親都掛名大媽。非常敬愛大媽。

人物：阿傑



黑面之弟，患有精神疾病。喜歡畫圖，養了一隻雞當作寵物兼模特兒。性情單純，總依阿公阿嬤生前的教導做為行事準則。因為小時候被欺負（對方喊一、二、三就會打他）而討厭數字三，生氣時會全身顫抖，害怕警察。

解析：大肚的意義



開場，二媽在店裡生下一個孩子。戲末，來春在同一個地方生下另一個孩子。兩人都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隨地生產，真正住進醫院的只有癌症末期的黑面。在電影中，肚子的大小是主要的元素。如果以片名來解釋，我們可以說孩子是愛，逐漸變大的肚子讓女人成了母親，讓她們肚裡有愛而堅強。

我個人認為肚子所積攢的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怨懟、失落。由於生理構造的不同，女人可以把這樣的負面變成生命產出，除了製造後代外也讓她們成長，讓她們懂得珍惜生命的可貴，這是女性的堅強。相對於母親們，黑面的大腹無法可救，終於成為毒瘤而促成他的死亡。

解析：大媽與阿傑



看完上面的解析，不孕的大媽很容易浮上水面。既然無法生產，那她如何面對心中的苦痛？第一點，正如影片安排二媽闖入兩群黑幫份子吵架的現場拿起槍來不眨眼就往天花板開，男人帶把，但只有女人能真正「帶種」。也許不說話，但她們心中比男人要來得堅強。第二，正如上頭講人物所說，大媽用強勢的態度發洩。第三，也是在黑面倒下後，我們可以看見大媽總算是放下偽裝，無論在醫院哭鬧或是在浴室泡冷水發呆，那都是她用來對抗不幸的武器。最後，雖然她沒有懷孕的能力，但她有生為母親的自覺。是她幫忙處理來春懷孕一事，是她要大家靜下心來處理。大媽，是家族的大家長，是所有人心靈上的母親。

行為與常人特異，阿傑卻是家裡純淨之眼。他算術能力強，從腳步聲能判定誰回到家，也是在來春生日時唯一拿冰淇淋當禮物幫她慶生的家庭成員。他不見容於俗世，卻也因此能超越俗世，保持某種真知。他在意的事情不多，對哥哥有很強的依賴，但也知道生死有命，該面對時他也會有自己的堅強。他不常憤怒，但一生氣就用全身的力氣去顫抖，利用每一個細胞把那種憤怒趕出體內。也因此，他免受大腹之苦。

解析：懷孕與成長



因為懷孕而讓尚處青春期的女孩在心靈上進行大幅度的躍升以成為母親的電影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鴻孕當頭〉，影片專注在Juno的心情以及準備要領養的夫妻的家庭問題，順利讓劇作家Diablo Cody拿下當年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相較下男性居然是用充氣娃娃來成長，性與愛成功的象徵了男與女）生理構造的不同讓男人永遠也無法體會當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天天在肚皮裡變大的感覺（也才會有講阿諾懷孕的〈魔鬼二世〉的誕生），那種製造生命的感覺我想只有在手術房裡罵了好幾百句髒話後生下小孩的女人能體會。但那種專注，那種奧妙，絕對可以比擬上帝創世的偉大。懷孕時體內有生命的奇妙感覺讓女人有種愉悅，生產時的痛苦讓她們猶如上刀山，去過一趟天堂與地獄，怎可能不堅強？母親們，我向你們致敬。

結論

雖然仍有少數缺失（刺青梗頗老套、朝天花板開槍雖然具連貫性但我認為可以處理得更好、用桌子講不幸跟幸運的一體兩面有點畫蛇添足），〈當愛來的時候〉無論在劇本、演員、攝影、剪接上都具相當的水準，值得讚賞。



最後，僅以此文紀念我心目中永遠的頂好阿嬤邱秀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