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封面的圖非常漂亮,跟書的內容也很搭
「掉包兒」(Changeling)的傳說自中世紀開始就在歐洲流傳。除了涉及神話的層面,也就是諸如妖精、巨魔或精靈會因各種原因將他們的子嗣與人類的小孩互相調換之外,另一種現實性的說法則是有人家會將自己生病的小孩拿去換他人健康的小孩,甚或也有人將此當作一種藉口:我的孩子就是被掉包了才會生病(重病或畸形或智能障礙)!藉此給予自身及家人心靈上的慰藉及逃避。本書中提到,《野獸國》的作者桑達克(Maurice Sendak)根據林白之子被誘拐的事件繪成了《在那遙遠的地方》(Outside Over There),繪本中敘述了一個女孩去哥布林的國度拯救被掉包的妹妹的故事,這也是《換取的孩子》一書書名的由來。但為什麼,為什麼一本述及內兄之死的小說會以此為主題進行撰寫呢?這正是本書獨特的魅惑力所在。
在現實世界中,本書的作者大江健三郎娶了摯友伊丹十三之妹,兩人生下了後來成為音樂家的大江光及一子一女。西元一九九七年,因拍攝諷刺黑道的電影《民暴之女》而曾遭黑道襲擊的伊丹十三跳樓身亡,享年六十四歲。關於他的死,依據他本人的遺書來看似是與八卦雜誌將刊載的桃色風波有關,他欲以死證明自身的清白;另外一種說法則同樣牽涉黑道,懷疑他是被迫踏上絕路。與他交情很深的大江健三郎頗受衝擊,遂在二OOO年的年底發行了這本《換取的孩子》。
小說一開頭象徵伊丹十三的角色「塙吾良」即已自殺身亡。而在他死後,象徵大江健三郎的長江古義人(古義人之名出自「我思故我在」的原文發音)收到了一箱錄音帶,那是吾良生前錄給他的,讓古義人得以用暱稱為「田龜」的播放器聆聽,並藉此與已故的吾良展開跨越生死界線的對話。《換取的孩子》的大部分內容即以「名作家與名導演的私密過去」為骨幹,賦予本書一種窺視,或我們也可以說為八卦之感,讓讀者難以不將內容與現實事件及人物產生連結(書本最後,由審稿者吳繼文所撰寫的附錄明確的讓台灣的讀者知道書中所影射的現實人物有哪些)。因此,小說遂有了似幻似真的「回憶錄」性質在。
相較於大江早年的作品,《換取的孩子》的文字易讀許多,雖然部分劇情頗為離奇,但因「寫實」之感不褪,因此「假做真時假還真」(但真假又如何去、誰有資格能判定?)。只是疑問重重:最早是「那件事」是什麼事?終於在第六章等到完整答案。但「換取的孩子」呢?我隱約意識到它所代表的東西,但那卻又過於模糊。繼續前進到終章,是了,當然是這樣,原來如此。書封不是清清楚楚的寫了嗎?「這是一本弔念之書,療傷之書,也是一本思考之書。」
思考,指的是憶索與吾良之間的回憶、他生命的信念與進程,還有周遭人對他的片段式了解,這構成了親友眼中的「他」。弔念者初看只見古義人,但忘不了他的卻還有古義人的妻子由佳里跟曾與吾良發展到極親密關係的浦小姐。隨著兩名女性角色的出現,彷彿也呼應了大江年輕時所寫的〈死者的招待〉中的那名懷孕的少女,我們發現作家的思維確有其脈絡。而這也解釋了書名的由來:被替換的孩子曾深入死之國度,即便歸來,也已不全然是原本純粹的他。書中的「那件事」是邁向死亡的冒險,吾良雖然靠一己之力歸還,但他同時卻也回不來了。吾良的自殺死只不過是當年的延續,他回到了地底國度罷了。而她由佳里於《在那遙遠的地方》裡所扮演的「拯救美麗的妹妹」的角色要如何完遂?她要怎麼救回吾良?耶穌死而復生,浦島太郎成為老邁的長者,他們都用自己的方式「重返」這個世界。而凡人之身的吾良,則需藉由:
一、跟年輕時的他很像的浦小姐
二、與浦小姐發生性關係,長得很像吾良的男性
三、長得跟吾良很像的由佳里
四、古義人的文字
才能從浦小姐的肚子裡再被「生」回來。
但終究,這只是一本療傷之書。伊丹十三早已深入地底不再回。大江知道的,只是不捨,因此他用小說中的最後一句話,也是索因卡(Wole Soyinka)的劇本《死亡與國王的馬夫》(Death and the King's Horseman)的結尾台詞來告訴自己:「死者已矣,忘了吧,就連生者也該置諸腦後。但願你們只把心思傾注在尚未出生的人身上啊。」
死者的故事就這麼盡了,生者的故事仍在上演。未誕者背負著歷史的軌跡,擺盪於生死之間,等待被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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